close
這是我這輩子第三次在急診室。
雖然都跟我自己沒關係。(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有機會被送到急診室。)
第一次是弟弟從尼加拉瓜回到台灣,身體忽冷忽熱高燒不退被送到附醫的急診室,那也是我第一次去附醫的急診室,非常大,雖然都是住院醫師,可是人手很多,而且醫師態度都很好。我還不滿足的以為擺滿病床的附醫急診已經非常吵雜。

第二次是關教授被送到急診,那次因為是學校一級主管之故,所以從送到醫院到單人急診病房都讓我感受到真的有淵源有差別。剛好跟診的是周志誠醫師,所以問診跟服務也都很周到。

前兩次我沒有感受到太多觸目驚心的畫面及悲傷的情緒。

第三次是大年初二,母親才剛下車,就被騎腳踏車的孩童撲倒在地,因為膝蓋跟首掌都有頗為嚴重的撕裂傷,所以才剛下北港大伯家,父親就匆匆驅車前往北港分部的附設醫院。一樣是附醫,差別是這次在北港。

一踏進急診室,他的空間非常狹小,大概就是學校課外活動組辦公室的大小,請注意,這個區域包含了掛號處,領藥處,病房車停滯處,隔離室,還有兩間治療室。
可以看到一位行政人員負責掛號,有兩位醫師跟三位護士坐落在進門的區域。

踏進早上的急診室,在等帶掛號的時候,我一直聽到入口處的小房間傳出淒厲的哭聲,在當時我還以為那是農村的老婦人因為受傷所發出的痛哭失聲,病床旁依稀可以看到圍滿人。婦人一直用閩南語哭喊:為什麼不送回家裡。。。一瞬間,護士關起房門,我聽不到哭聲,我想大概在治療吧。

待母親移置治療區等候,一旁的小男孩跛著腳前來,她的妹妹說牠抓住他的腳,用指甲抓傷他。聽得我一頭霧水,什麼動物可以抓住人類的腳?

另一頭大部分是流行性感冒的患者,我打量了處理內科患者的醫師,他看起來也許比我年紀還小個幾歲,髮型是時下年輕人的黑抓頭,這樣並不老成的裝扮讓我有些質疑起他的專業。

年輕的護士用生澀的手勢替母親清除傷口上的泥沙,鮮血汨汨的流著,母親的手緊握著父親的手。我知道很痛。醫生略為不耐煩的審視傷口,他約莫中年,當父親問他是否需要綘傷口,他稀鬆平常的說不用吧!綘了會容易感染。一陣靜默,或許我們都該相信他的專業。

下一位患者,是剛剛被動物攻擊的小男孩,謎底揭曉,原來兇手是鄰居養的猴子。

砰的一聲,從入口處緊閉門的小房間衝出一位婦人,她對著櫃檯的醫生及護士大喊:事故發生的當時是清晨六點,為什麼醫院到將近十一點才通知家屬?一旁的女兒忙著拉住激動的母親跟醫護人員賠不是。只見裡面看起來像是護理長的年輕護士不急不徐的打電話給交通大隊,跟家屬解釋她們是依據交通大隊的通報進行急救及善後事宜,時間都有記錄。
傷心的婦人對著旁邊的親人說:警察局你們比較熟,快點去找人處理。

片刻一位理著平頭的壯年男子衝入急診室,對著婦人說:伯母,人呢?

婦人說:已經沒有救了,在裡面。

壯年男子烙下一句三字經便驅車前往處理事故的分局。

一切的一切就像我在看急診室的春天或是太陽不西沉或是深夜中的小雨這些醫護劇情一樣寫實,不過這是真的,不是演戲。我才明白,剛剛的哭聲淒厲不是因為痛;不,應該說不是治療傷口的痛;而是失去親人的痛。

原來,大家是圍著親人的遺體痛哭失聲。我才看清楚從隔離室裡面走出來的人臉上都掛著淚痕。

然後,剛剛安撫激動婦人的年輕女子對著疑似護理長的護士說:小姐,去世的人是我弟弟,我想問如果遺體要運回家裡,我們可以先幫他換衣服嗎?

護士小姐確認完死者的資料無誤,請姐姐簽署死亡證明書,說著我幫妳問。於是熟練的撥了電話,聽著姐姐跟話筒的人對話,我想應該是處理遺體的化妝師吧。

在這個悲傷的氛圍裡,這個姐姐她真的很鎮定。姐姐問護士小姐:送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心跳了嗎?
護士:嗯!剛到的時候還有一點點,幾分鐘後心跳就停了。
姐姐:可以給我處理我弟弟傷口的那些照片嗎?
護士:這部分我們不外流,一方面也是怕你們看了徒增傷心,我想如果弟弟回到家,只讓父母看他臉的部份。他剛到的時候,我有進去看一下,頭部以下真的受創的很嚴重。如果你們有採證的必要,有法官的來函,我們都會提供照片檔。

沒想到,在過年的時期,竟然有人的生命就這樣消逝了,而且被撞了兩次的肇事者都逃逸了。

母親的傷口依舊充滿髒污,父親忍不住又問了年輕的護士,真的不需要清洗傷口嗎?癒合了傷口裡的泥沙會被包覆著嗎?這麼大的傷口真的不需要縫合嗎?年輕的護士無助的問了醫生。

醫生沒有表情的說:要綘就綘吧,把泥砂都洗乾淨,等一下傷口先打麻醉劑。

在這裡的護士閩南語都要很靈光,因為前來求診的民眾都是典型的鄉村老農民。

衝著那醫生給我的不耐煩情緒,我冷眼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正在上網不知在搜尋些什麼,關機又開機。一旁的無線電不斷的傳來各地區的救護車回報。

護理長突然大聲對著醫生說:X醫師,人家在呼叫我們,已經第三次了。沒等醫生回應,護理長已經一個箭步衝到發話筒回報。原來,各地區的醫院是利用無線電回報病患數跟急診收容量。

等到母親縫合傷口完,突然間又一個病床從救護車移下來,上面乘載的一位昏迷帶著氧氣罩的婦人,隨行的老嫗語無倫次的喊著婦人的名字。 

我們的等候座位就正對著第二治療室,只見醫生護士全部衝進去,醫生照著婦人的瞳孔說已經放大了,沒有呼吸跡象,家屬呢?家屬呢?叫他簽名,要插管了。

不識字的老嫗說:不行啦,不能插管。

年輕的護士嘗試解釋為什麼必須插管,但醫生說叫她快點簽一簽。

這不是真的吧。那些知情同意與結果告知原則不存在嗎?

幸好老嫗的親人剛好在醫院服務,她打了電話問他,終於同意插管。

治療病房關起鋼門,老嫗被驅逐在門外。

我不忍我說:阿尚,來這邊坐吧。

於是阿尚心急如焚的對母親父親說:早知道就不要讓阿月回來了,回來多讓我操煩。

因為無助,所以對陌生人自我揭露吧。

妹妹說:護理長對其他護士好兇唷。

我說:廢話嗎?要是我我也火大。我真的很佩服她。家屬有不滿出去擋跟解釋也是她;轉殯葬業者跟善後交代事宜也是她;回報無線電也是她;剛剛大家一陣慌亂,也必須強勢才能穩住局面。

好了不起不是嗎?這個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的護理長。

在等待父親領取藥的空檔,母親說不知道換了你們學校接手升格教學醫院會不會好一點?以前你的舅舅們都說活的送進來,死的抬出去。

誰知道呢?只能相信專業。

雖然醫生的態度讓我不是很滿意,不過我大概可以體會在急診室的壓力,尤其是處理完一個case緊接著又來下一個沒得喘息的壓力。如果說是在這樣人手不足;設備不完備;空間狹小的急診室裡。

但過了今天,我突然發現北港或是說雲林地區真的真的需要一些好醫院跟好的醫護人員。

我突然佩服起那些自願到偏遠地區行醫或是返回家鄉服務的醫護人員。

突然覺得天恩的哥哥真的很偉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PAG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